第七章 巫、诅、六十
A4纸上的素描非常写实,甚至为了这份真实,画画的人用上了彩色的铅笔。
画的内容是一座深幽的峡谷,昏暗的光线下,周围的植物依稀呈现着诡异的淡紫色。
一个没穿衣服,雌雄俱全的人,用冒着热气的猩红色液体,在一面黑色的石壁上书画着诡异的图符。
那图符的样子很古怪,上面左侧好似一张立着的嘴唇,右侧是一个尖顶的‘且’字,下面左侧很像‘介’字,右侧是个圆角的‘口’字。
云小楼发誓,画中人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背影,只可惜被隐约可见的钟锤,破坏了这份应该属于女人的美感。
在一般人眼中,这就是一副充满想象力的阴间风格的画作,但在云小楼眼里,却完全不同。
三年前的六月份,他带着一个研究古文字的女人在深山寻古迹,做古文字的拓印工作。
这女人除了喜欢晚上用没有声母的古韵在云小楼耳边哽唧,同时埋怨家里那大她二十岁的老公X无能外,就是给云小楼讲解甲骨文的恶趣味知识。
那些含色的知识,更是恰好能解读这梦中石碑血符。
遥想当初,云小楼根本没往心里听,但是如今却因为自己记忆的怪相,全都想了起来。
石碑血符上左侧,立着的嘴唇图形,代表的是女人最主要的特征,上右侧尖顶的“且”字图形,代表的是男人最主要的特征。
二者相合,恰好是甲骨文里,诅咒的“诅”字,所谓女巫跪拜与祖庙之前的解释,不过是儒家的斯文而已。
图符下半部分,那个房子形状的图符是甲骨文的“六”,取意空间有六合。那个圆角的“口”字,是结绳记事的进位象形,在这个位置代表“十进位”。
(PS:这里必须说一下,零的概念和外形,最早都是出现在中国,零是结绳记事进位的象形,所以是方而圆角。)
同时,画中那男女不分的人,因为处在这样的字符之下,也有着不一样的深意。
三年前的八月份,他带着一个生物学教授在彩云之南的深山里捉蝴蝶,这位年纪颇大的教授,因为怀疑家里小他二十岁的妻子前段时间可能出轨,故而变得非常感性。
有知识的人一旦开始感性,就会把科学和神学混在一起感慨。
他告诉云小楼,人类和石斑鱼、巨蜥、海鳗这些动物一样,在最早的时候也是雌雄同体的,完全不需要承受婚姻的烦恼,而那无疑是极为古老的年代,甚至比神话时代更早。
这极为符合甲骨文里对巫的记载。
巫者通天彻地,阴阳垂正之相,说白了就是雌雄同体,倒是和前面说的“诅”字能互相认证。
这也符合很多史前传说,比如说“鲧腹生禹”“颛顼渔妇”。
更叫人忍不住想到空门那句“得证菩提者,超晚男女之相,无性别之执着,随缘示现,应化无穷”。
空门不空,是有东西的。
神学,是回望时间的源头。
科学,是遥望时间的尽头。
源头与尽头,在一处。
所以这幅素描画,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
“巫,诅咒,六十。”
只不过,云小楼无法明白,这古巫诅咒了什么,六十又代表了什么。
最主要的,这些并不是云小楼惊恐的原因,云小楼之所以忍不住在心里解读这一切,是因为他先有了惊恐。
让他“惊”的原因是,这素描画的山水环境。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解读这山水,那么就一定是云小楼。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活着走了出来。
没错,素描画的山水环境,正是神堂湾。
云小楼不得不惊讶,因为据他所知,进过神堂湾的人,只有他一个相对正常的走了出来,其他人要么直接疯了,要么干脆消失了,那么是谁画了这幅画?反正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画过。
而让他“恐”的原因,则是那黑色的巨石崖壁。
云小楼之所以能够一眼就认出这画里是神堂湾,就是因为他对那黑色崖壁印象太过深刻。
因为,记忆里钟晴便是埋葬在那黑色石壁之下。
他亲手掩埋。
而现在,钟如燕的尸体,手捧画着云小楼记忆中,钟晴埋身之地的画,用失去光泽的眸子盯着门口处的云小楼。
可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钟晴扑在钟如燕尸体上哭嚎。
这一幕,让云小楼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裂开了。
不,是整个人都要撕裂开来,变成两个人。
他扶住门框,强忍着头晕和想要呕吐的冲动,用犬牙咬穿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钟阿姨尸体视角的高度,正好与我在这门口的眼睛相对,她手里的画是为了给我看的吗?那她刚才又为什么急着让我离开?”
云小楼隐隐有一种直觉,那就是钟如燕、钟晴、神堂湾黑色崖壁、自己、另一个自己,这五者之间,冥冥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
只是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如何来给五者做一个合理的连线。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因为这幅画给云小楼指明了一条路,解决他身上所有疑问的路。
伪人是善于伪装的,那么云小楼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判断出,这个活生生哭泣的钟晴是不是伪人。
而这幅画告诉云小楼,要判断钟晴是不是伪人,根本不需要从这个钟晴身上下手。
他只需要回到神堂湾,挖开那黑色石壁下的泥土。
如果那里有他记忆中埋葬的钟晴,那么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天近傍晚。
钟如燕的后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
身边有个高大强壮的有证“精神病”,办事效率总是会快一些。
云小楼扶着哭到虚脱的钟晴,拎着钟如燕并不多的遗物,回到了钟晴租住的地方。
这房间云小楼曾经来过一次,但只待了不到三分钟,就被抓了。
钟晴的房间很香,淡淡的很舒服。
她似乎很喜欢风铃,阳台、床头、甚至是蚊帐上,都挂着亮晶晶的风铃。
随着风动与人活动的触碰,房间里总是响着轻灵催眠的声响。
望着将要离开的云小楼,钟晴的眸子里满是挽留。
云小楼看得出来那眼神的含义,若是没有诸多揣测,云小楼真的会留下来,因为这个时候,钟晴是极为脆弱的,她需要一个人伴在身边,抵御伤悲。
但是云小楼不能留下来,因为他不知道钟晴那熟美的皮囊下是不是人,就像他不确定自己的皮囊下是什么东西。
他不想把危险付诸于钟晴,更不愿自己处于无法预测的危险之中。
所以他只能狠心的离开,无视钟晴眸子里的失望。
云小楼来到门口,转身要关门之际,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首问:
“小钟晴,阿姨手里的那幅画是谁画的?”
钟晴急忙回答,似乎能多留云小楼一秒,她都是极为开心的。
“是我妈自己画的,她一直很喜欢画画。”
云小楼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
“那,阿姨有和你说她为什么画了那幅画?是她的想象吗?”
钟晴摇头,抹着眼泪,道:
“不是的,我妈给我看过那幅画,说那是她梦中见到的,还让我在网上查该怎么解梦来着,结果也没找到答案。”
这答案很离谱,但却又是最合理的。
最起码在云小楼看来是。
甚至,云小楼把这当成是钟如燕与钟晴母女之间灵魂的指引。
这当然也指引着他。
华灯初上。
云小楼行色匆匆,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迷茫。
因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去做。
神堂湾可怕,但却无法阻止他寻找真相的脚步。
他决定要再去神堂湾,在那块黑色石壁之下,挖开他记忆里亲手掩埋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