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时三刻,刑杀
林筱竹那及腰的长发悠然一荡。
不是风吹得,是头发根发麻竖起来了。
她想呼喊“救命”,奈何紧张的嗓子仿佛被堵住,只发出了类似“呃”的气响。
挣扎是没有意义的,云小楼捆绑得极为专业,越挣扎越紧。
林筱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自开的木门,忽而又想到危险应该是冰柜内的尸体,于是下意识的使劲转头,看着依旧盖着盖子的冰柜。
“哒哒哒......”
身后传来轻响,似乎是谁的脚步声,极为凌乱。
林筱竹已经紧张到无以复加,她机器人似的转动僵硬的脖颈,再次看向门口,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影子出现了,那是客厅的阳光将什么的影子斜射入这暗间内。
林筱竹不确定那是什么,只看影子的话,只知道体型很庞大,圆滚滚的像个球。
然后她嗅到了油爆葱花的香味。
那一刻她悟了。
就见一个脑袋大脖子粗的男人走进暗间,那股葱花味愈加浓郁起来。
无论是体型还是那股葱花味,都告诉林筱竹一个真相,这人是个厨师,不是诈尸。
林筱竹甚至没思考为什么会有个厨师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小楼的家,张嘴就要呼喊救命。
然而她的声音又被憋回去了。
因为厨师后面跟着另外一个中年人。
就见这个男人身高胖瘦中等,但是肚子很大,肩膀一高一低,很明显是有腰间盘突出。
再加上他挂在腰间皮带上的一大串钥匙,林筱竹判断,这个人是个司机,而且是那种跑长途大货车的司机。
与这个司机脚跟脚又进来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身材消瘦,戴着很厚的近视镜,林筱竹从他衣袖上的白色粉判断,这人应该是个老师,而且是刚刚上完课。
三个人走进暗间,便直奔冰柜而来,对于面对面绑在冰柜上的林筱竹视而不见。
这个词或许用的不准确,因为从林筱竹的角度来观察,他们是真的没看见自己。
林筱竹知道,有些动作和神情是做不得假的,这些人是真的没看见自己,否则哪怕他们装作看不见,眼珠也总会有一些抖动。
但是这三个人没有,他们的眼里似乎只有那个冰柜,再没有其它东西。
林筱竹不相信,自己这么大一个人绑在这他们会看不见,尤其是自己这么大个大美女,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百的存在,于是她尝试呼唤三个人。
“喂,救救我,我可以给你们报酬的。”
“喂,你们是梦游了吗?”
“什么情况?”
林筱竹确定,他们不但看不见自己,还听不到自己说话。
而且他们三个的表情绝对不是装的,是真的看不见听不见自己。
除非这三个人是瞎子和聋子,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很显然,他们最起码视力没有问题。
林筱竹在这一刻抑郁了,心中充满了恐惧。
“我...我...难道我已经死了?我是鬼?所以他们看不见听不见我?云小楼刚才已经趁我不注意杀了我?我的尸体呢?”
林筱竹自我怀疑,脑补云小楼如何悄无声息的杀死自己,如何趁热糟害自己尸体的画面时,那三个男人已经脱掉外套,开始忙活起来。
他们先是把冰柜内的尸体搬出来,用一块防水布包起来,然后用自己的外套把冰柜里外擦了个干净,擦拭的仔细程度,堪比考古专家擦拭古董,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擦好了冰柜,三个人抬着尸体出门,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他们没看林筱竹一眼,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林筱竹的呼唤。
这让林筱竹愈加确信,自己绝壁已经死了,现在就是个魂儿。
否则绝无可能出现这种被别人视而不见的情况。
至于说三个人梦游来这里搬尸体,林筱竹打死也不会信的。
悲戚的哭泣声在暗间内回荡着,带着颤音。
林筱竹哭得全身发抖,那模样特别好看。
云小楼并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怪事,更不知道自己奔赴的是何等诡异的约会。
一所医院前的小公园里,云小楼看到了身着素纱长裙的钟晴。
她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弥漫着馨香,确是那长成的邻家女。
再次相见,云小楼看着婀娜的女人,终于把她与童年分别时那豁牙漏齿的小女孩合二为一。
钟晴也终于把当年那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用袖子抹着清鼻涕的埋汰孩儿,融入了眼前这身高一米九十多的强壮身躯之中。
时间似乎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曾变过。
此时这花间若有一壶酒,那么时光一定会倒流。
钟晴因为云小楼笑着呼唤的一句“小李晴”而湿了眼眶,这是小时候云小楼对钟晴最亲昵的称呼,如今听来,恍如隔世。
云小楼也因为钟晴的泪目,而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女人与伪人混淆一谈,他只能狠心的警告自己,要冷静要理性,伪人是极善于伪装的。
病房内。
钟如燕面带死气,眉心黑灰,显然命在旦夕,她在看到云小楼第一眼的时候,暗淡的眸子顷刻间亮了一刹。
正如钟晴所言,没有人比云小楼更适合假装自己男友,那种陌生和熟悉混淆在一起的感觉,在几次交谈之后,钟如燕眼里的那抹怀疑便如晨风逐雾般褪去,身上插满管子的她露出了带着温度的微笑。
钟如燕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对着云小楼歉意道:
“文森,对不起,你那么忙我还固执的要见你。”
文森是钟晴谎言里男友的名字。
这声音让云小楼鼻子很酸,那些本不该记得的儿时画面,一幕幕的闪过脑海,病痛摧毁了这当年村里最美最温婉的脸,他使劲的压了一下喉咙,低声道:
“是我该说对不起的,早就应该来看您。”
钟如燕摇头笑道:
“不怪你,年轻人的世界,一切都是来日方长。”
说着,她转头很认真的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摆手阻止了准备说话的云小楼,然后托起云小楼的手,又牵过钟晴的手,将他们俩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继续道:
“文森,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对你很亲近,我们一定是注定的家人,有你照顾小晴,阿姨的心放下了,能给阿姨倒杯水来吗?”
云小楼急忙起身,在床头暖壶里倒了一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加了些冷水,这才端过来递给钟如燕。
钟如燕接过水杯,在枕头下掏出一个红包,那应该是红色衬衣剪下一角缝制而成,上面手工绣着一双鸳鸯,看大小和厚度,里面没有多少钱。
她把红包放在云小楼的手里,面带期待的看着云小楼。
端茶红包,对于在同一个村庄生活过的云小楼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接下这个红包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他不忍心如此拒绝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妈!”
这是他老家的风俗。
钟如燕笑了,由内而外,似乎那插满管子的疼痛已经不属于她。
“好,好孩子!回去忙吧,阿姨心安了。”
说着,钟晴的母亲再次转头,认真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忙赶时间似的对着钟晴道:
“送文森下楼,你得马上回来,快一点!”
云小楼不明白钟如燕为何如此焦急,却不敢让她激动,只能照办,心知今日怕是无法在钟如燕口中,得知任何关于钟晴的信息了。
病房外,钟晴看着云小楼手指捏着的红包,心知自己这个欠了一屁股债,还进过凤楼的人让云小楼难做了。
债务让人恐惧,进过凤楼让人嫌弃。
于是歉意道: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会这样做,你别当真,我也绝不会当真,咱们演戏呢。”
云小楼没说话,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个红包还给钟晴的时候,钟晴继续道:
“我先回去,我妈今天情绪有点不对,我得赶紧去陪着她,谢谢你今天帮我,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钟晴摆了摆手,快步跑回病房,美却仓惶,如儿时他俩追逐的那只白绢蝶。
她只能快速的逃开,因为云小楼手里的红包还与不还都会让两个人难堪。
离开了,便没有了那份尴尬,以后相见,彼此忘记那红包的事,就够了。
见钟晴离开,云小楼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打开背包,把红包塞进去拉上拉链,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把红包掏出来,重新放到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也不知是藏得深一些容易忘记,还是怕丢了。
同时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钟晴和伪人,这两个名词好像螺旋桨,在他脑子里转的人发晕。
然而,他刚走到走廊远处的电梯口时,长长的走廊里先是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一个嘶吼的声音“戳咿”,只有这两个音符,下一秒便戛然而止。
虽然那声音嘶哑尖利的不似人声,但是云小楼还是听出,那是钟如燕的嘶吼。
随后便是悲戚的哭嚎,那声音回荡着,很刺耳。
“钟晴!”
那是钟晴的哭声。
云小楼撇开大步,一阵风似的跑回去,当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了。
屋子里两个小护士惊恐的靠在墙边颤抖,钟晴扑在钟如燕的尸体上嚎啕。
而钟如燕的尸体,却让云小楼后背发寒。
她跪在床头柜前,双臂趴伏,身上的管子都被扯断,双手攥着一张画着素描的A4纸。
瘦削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歪着脑袋,面部向着门口,瞠目撑口,嘴角破裂,恰似小丑。
在那凝固的眸子里,云小楼读到了痛苦、卑微、乞怜,却独独没有解脱。
很显然,钟如燕在临死前有过癫狂的挣扎,否则在病魔折磨之下骨瘦如柴的她,绝对无有可能把那些管子生生扯断。
云小楼是见过尸体的,甚至是在水中泡发如奶油般一碰就破的巨人观,被山石砸得血肉模糊的骨肉,但都远远不如眼前,这似乎正在盯自己看的钟如燕叫人毛骨悚然。
因为就在此时,他脑海难以自制的浮现出方才钟如燕的种种行为。
“她以死相逼要见钟晴的男朋友,和我见面时又不断地看墙上的挂钟,最后焦急的赶我离开,还要钟晴尽快回去。”
如此种种,让云小楼心里产生了两个极为荒谬的判断:
“钟晴的妈妈知道自己死亡的时间,而且是极为准确的时间!”
“钟晴的妈妈知道自己死亡时的样子会很吓人,这是她急着让我离开的原因,她不想恐怖的画面被我这个外人看到!”
“但,这怎么可能?这世上谁能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且如此精确!”
若不是云小楼已经通过钟晴和林筱竹,确定了自己不是妄想症,现在恐怕又会惊慌失措的认为自己处于妄想的虚幻之中。
云小楼下意识的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午时三刻,刑杀。
这是连做鬼的机会都不给死者的时间。
然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更让云小楼惊恐到无以复加的,是钟如燕手里攥着的那一张A4纸。
只是扫了一眼那A4纸上素描的东西,就让他如遭雷击般全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