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面道歉
方尘衣逆光而来，语气里透着熟稔的亲昵。
虞瑶眯着眼，有片刻恍惚。
都说长兄如父。
方尘衣在她心目中一直扮演的就是亦父亦师的存在。
清衍真人将她收入门下不久，心有所感，匆匆闭关，是方尘衣填补她成长的空白，伴她长大。
她第一次引气入体，第一次写字，第一次修习法术，乃至第一次筑基，都有方尘衣的身影。
如果说她对清衍真人是畏惧敬重，那对方尘衣就是全身心的依赖与信任。
所以当她发现方尘衣落在她身上的注视越来越少时，她害怕了。
她费尽一切去挽回他。
他说女子该娴静淑雅，她便拘着性子，不再嘻嘻哈哈，淘气跑跳。
他说修行该勤学不缀，她就挤出时间，闭门苦修。
他说修士该自强自立，她就忍住倾诉的欲望，独自承受苦涩的滋味。
她努力向方尘衣口中完美师妹的标准靠拢，却听到他对叶从心说：“你这样就很好，保持本心，天然质朴。”
太可笑了！
虞瑶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身在光明中的方尘衣。
然后面无表情从他身旁掠过。
这一次，她不要再追逐他了。
方尘衣愣了一下，以为虞瑶还在生气，眉头蹙了蹙。
须臾，他又叹了一声。
罢了，小六年纪尚小，自幼又无父母照料，礼仪不通是他之过。
他回去也该自省一番才是。
这边。
虞瑶已经踏出黑狱的地界。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眼睛酸涩，脚步不由一顿。
她眯着眼辨了一下方向，抬脚向独月峰的方向走去。
方尘衣本想叫住虞瑶，见她脚下生风，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不多时，独月峰巍峨的轮廓映入眼帘。
此时，一大群人乌泱泱的站在独乐峰的山脚下，以为首的一男一女最引人注目。
男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薄唇轻扬，眉宇间流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肆意。
女子仍是一身鹅黄广袖流仙裙，梳着双髻，笑靥如花，不掩娇弱。
虞瑶见到二人，脚步顿止，眼神幽深。
二师兄蓝子渝。
小师妹叶从心。
又见面了。
“怎么，进了一趟黑狱，连人都不会叫了？”蓝子渝轻轻挑眉。
他的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附和。
“对啊，难不成是变哑巴了？”
“她肯定是觉得没脸见人吧！”
“谁说的！虞瑶脸皮那么厚，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一定是装的！”
“……”
“你们别说了！”叶从心跺跺脚，制止众人，又一脸关心的对虞瑶道，“六师姐，你的身体还好吗？怪我那天没拦住师尊，害你也受了伤，我很难过。”
若不是时机不对，虞瑶真想为叶从心鼓掌。
叶从心的表演可谓浑然天成，细致入微，难怪她的一众师兄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也是因为有前世的经历在，才能轻易看透她的伪装。
落后一步的方尘衣脸色一变。
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小六那天可是吐血了！
他这时才想起虞瑶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他竟然疏忽至此，全然没有过问！
他心下焦急，又气她虞瑶不知轻重，快步上前拉住虞瑶的手腕，脱口而出：“小师妹，你也太不懂事了，受了伤为什么不和大师兄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服药？”
他一时情急，误喊出虞瑶以前的称呼。
在叶从心出现前，独月峰只有一位小师妹。
那就是虞瑶。
叶从心手指一紧，神色有片刻凝滞。
该死，本来是想提起虞瑶那日被师尊拍了一掌的丑事，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看来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放弃虞瑶。
也是，就算养只小猫小狗，时间久了也多少些有感情，她需要再添一把火才是。
虞瑶看也没有看方尘衣一眼，一个巧劲儿挣脱他的手，看向叶从心，微微一笑，“多谢师妹关心，我一切安好。其实我还想感谢师尊，多亏师尊的那一掌，将我彻底打醒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昨日生。师姐我已经看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虞瑶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彻底放下了？
“嗤！”
一声嗤笑，打破寂静。
蓝子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你能有此觉悟，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如此，你就当着大家的面给小师妹道歉吧，也让大家看看你的决心。”
蓝子渝才不信虞瑶的鬼话。
虞瑶心思深沉，最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师妹以前没少受她欺负。
他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替小师妹出口恶气。
“对！道歉！我们不信你说的，我们只要你道歉！”
“道歉，向叶师妹道歉！”
“道歉！道歉！”
众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庞大的音浪，响彻云霄。
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五行道宗弟子寻着声音也纷纷赶了过来。
人潮汹涌。
虞瑶站在中心，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灼热视线，仿佛又回到死的那一天。
那日，她终于查出叶从心的秘密。
她一直很好奇叶从心明明是三灵根的普通资质，为何修炼速度异于常人，不到百岁，臻至化神，成为五行道宗最年轻的化神修士。
原来叶从心与邪崇做了交易，她可以吞噬气运，来壮大自身。
她的师尊、师兄，乃至天元大陆所有天资出众的修士都是她的祭品。
虞瑶以为揭开真相，所有人便能看清叶从心的真面目。
可结局并不如她所想。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都认为是她在栽赃污蔑叶从心。
她的三师兄苏鸣还嚷嚷着说，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他也甘愿被小师妹吞噬气运。
还说她心肠歹毒，比不过小师妹一根脚趾头。
最后，她死在师尊剑下。
名义是清理门户。
死后，她的躯体被叶从心愤怒的追随者们挫骨扬灰，连个全尸以没留下。
那天，叶从心也如这般，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仿佛虞瑶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虞瑶笑了。
道歉？
她当然要道歉。
她要将叶从心高高捧上神坛，再亲眼看着叶从心的拥护者们，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为脚下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