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棋
“大哥有什么事情吗？”沈灵的情绪很是低落，毕竟才得知了兄弟的死讯。
沈钰似乎看出了弟弟有心事，缓缓走到床边，找出了小桌子底下的棋盘，“说说吧，怎么回事？”
沈灵见到大哥拿棋盘，想起了小时候他教自己下棋的场景，一时恍惚，心知此时已经不是在战场上，缓缓放下警惕，入座执棋。
你一子，我一子，一边说着刚才的事，一边下起了棋。
大哥文人出身，多年疆场也是练就了一身的稳重。
“南宫阙的事情我来替你想办法，让负责洽谈盟约的人直接和蜀国使者交涉，你先别急。”
沈灵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急也没用，“南宫阙暂时不会有事，这一点我清楚，只是不知道张云楼想利用他来换什么。”
“既是这样，你更不该打伤刚才那个人。”
沈灵摇头，“大哥觉得我鲁莽？”
“也不全是，为兄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未必还不了解你的性格？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细腻心思藏在那些看似鲁莽的举动中。”沈钰执白棋，继续落子。
“大哥懂我就好。”沈灵跟着落子。
“刚才那个叫余从烟的毕竟是蜀国人，深夜出入我将军府，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二弟心细果决，拿捏有度，看来这些年跟着神威王殿下没少学。”
沈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师父他……也很喜欢下棋，他总说，这棋盘上纵横阡陌之间，藏着世间万物之道。”
“神威王殿下说得没错，既然你也明白，为何要离开神策营呢？”
一声无奈的苦笑，沈灵解释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杀人之刀，如今再回去，继续做一把屠刀吗？”
“陛下想让你担任神策营的主帅，你是知道的。”沈钰的目光始终在棋盘上，他很是专注。
沈灵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一个人的神策营和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大哥该明白，此时没有神策营对大魏才是最好的。”
沈钰执棋的手顿在半空，随后流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不能再把弟弟你当成孩子了，没错，张云楼视神策营为心头大患，神策营灭，或者你死，都是他想看到的。”
“师父这些年教我最多的，不是怎么用好那柄‘十方祸乱’，而是该如何下好这盘棋。”
沈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咱们大魏朝廷失望了。”
“其实失望也是真的，但事已至此，人得朝前看，该报的仇也得报。”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父亲不是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吗？成婚呗。”
一听这话，沈钰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何时这么听父亲话了？”
“陛下赐婚，又不能辞。”
“哼！你这臭小子，在你亲哥面前还要藏着掖着？”
沈灵叹息一声，“大哥你又不是不知，我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有很大可能传到蜀国那边去，神策营的天枢星血海孤痕，若是个只知道杀人的莽夫，张云楼才会放心。”
“你怕他？”
“说毫无畏惧是假的，但我想赢他。”沈灵目光坚定。
“如此，我魏国要能赢得了蜀国才行。”
“赢了他不就等于赢了蜀国吗？”
“当今天下，诸国林立，蜀国实力可排进前三，并非是因为兵力，而是因为这位天下闻名的大蜀摄政王，你可有把握？”沈钰的目光也变得越发锐利，落子的路数也是杀机四伏。
“大哥，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事情，而是我终其一生，也要去做成这件事。”
“这很难。”
“我知道！但必须去做！”
沈钰抬头看向沈灵，眼神温柔，“二弟，放心去做，大哥帮你。”
此话一出，沈灵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多谢大哥，但此时我有一个问题，关于我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大哥可否跟我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
“难道这桩婚事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沈灵有些惊讶。
“你认为是君王忌惮沈家，但又必须倚重沈家，所以才采用联姻稳固皇权？”沈钰的笑容中夹杂了一些无奈。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沈灵一本正经。
毕竟今天他们说的那个理由有点离谱，什么陛下不想长公主去蜀国联姻，便谎称已然婚配。
沈钰脸上的笑意更甚，随手指了指棋盘，“认真下棋，你都要输了。”
“看来我猜得没错，大哥今天当着父亲面儿说的理由只是幌子。”
“弟弟，很多事情不一定非得问清楚，既然已经知道结局是这样，你为何非得了解清楚这件事的起因呢？”
沈灵越发疑惑，“难道这是一件不能被我知道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那大哥为何不愿意多言？”
沈钰无可奈何，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当然。”
“那就动脑子想想，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而已。”
沈灵越听越糊涂，“大哥还是直说吧。”
沈钰微微一笑，“因为那位将你当成亲儿子般对待的神威王，他在出征前求着陛下为你和云诗音赐婚，实际上那时候陛下已经将圣旨送到了父亲手中，只是中书省暂时没有公告天下而已，所以长公主早已许给你，并不是谎言，这就是你的要的答案，仅此而已。”
一听这话，沈灵恍然大悟，只是还有些许疑惑。
“既然这样，为何不能直说？”
“因为云诗音实际上是你师父的亲女儿，只是在她出生的时候就被你师父交给当今皇后抚养，因为王爷不想自己有任何弱点明白吗？就像这八年你在神策营时，不能暴露自己沈家二公子的身份一样，亲朋挚友都可能成为你们任务过程中的致命弱点。”
听到这儿，沈灵终于明白。
心下难受，顿时红了眼眶。
“原来长公主殿下是师父的亲女儿……”
“这是看重你，也是托孤，神威王殿下相信你能好好待他的女儿，也认为你能配的上这位天家明珠，所以你心里还有什么不情愿的吗？”
“我……我何时说过不情愿？”
“从听说这桩婚事开始，你的脸上就写满了不情愿，现在呢？”
沈灵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师父啊师父，你要是让我照顾好你女儿我义不容辞，可这婚嫁之事，若是你女儿不愿，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沈钰拍了拍沈灵的肩膀，“行了，二弟，这件事就这样，不必再多言。”
看起面前的棋盘，沈灵渐渐平静下来，棋盘上的劣势巨大，自己所执黑子势单力薄。
“黑子越发艰难，看来我是赢不了大哥了。”
“老二，人生如棋，若是愿为棋子，反而活得轻松，若是执棋，方才最难。”
“大哥觉得，若是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如何？”
沈钰的神情很是精彩，从惊喜化作向往，又逐渐变作迷惘，最后成为了自嘲的苦笑，“世人皆说我沈从文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知我弟沈从武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之姿。”
和大哥这样心智如妖的人待在一起，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何况这样强大的执棋者，是自己的亲哥哥。
“如若我为执棋者，兄长可甘愿为这天地一子？”
沈钰苦笑两声，突然没来由一巴掌招呼在沈灵头上，如他这般斯文的人，也就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不那么绷着。
“你小子有我下棋厉害吗？”
沈灵楞了片刻，随后发自内心笑了起来，心知就算回到家中，自己也不必单打独斗。
“大哥，蜀国的使团还没有离开，盟约会谈并未结束，我怕此时还会出什么乱子。”
“我说了，你只需要扮演好你沈家二公子的角色，吃喝玩乐，纵情声色，都可以，其他的交给我。”
“我想见陛下一面。”
沈钰苦笑着摇头，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
“这是家中库房的钥匙，陛下留了些东西给你，是你师父的东西，能帮你快速找到活下来的神策营暗探。”
“原来陛下知道我的心思。”沈灵想起之前在玄天司发生的事情。
“老二，这天下多的是人精，没人比你傻得了多少，作为神威王最看重的弟子，你不可能在大魏战败后丢下神策营不管，所以你有你的理由，大家心里都明白，如今战事已毕，暂且养精蓄锐吧。”
沈灵起身行礼，“庆幸大哥知我。”
“自己家中不必这么约束，最近你就好好休息，顺便管管君儿那丫头。”
“说起丫头，大哥可知道她近来得罪了什么人？”
沈钰若有所思，“谈不上得罪吧，只是在天道学院修行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聂家的小侯爷似乎对丫头很上心。”
“上心？便是让人来府前蹲守？”沈灵皱起了眉头。
沈钰苦笑道：“你可别乱来啊，知道你最喜欢丫头，但小孩子打架而已，你若是出手，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大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也罢，明日带点礼物，去天道学院的听雪阁拜见一位前辈，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在那儿听听课，认识认识小姑娘。”说着，沈钰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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